<清風不識字>:萬水千山縱橫(下)

#36 慈善探源(2023年11-12月號第36期)

文:許楨博士(耀中幼教學院‧中華蒙學苑苑長)

「萬水千山縱橫」是1982年無綫電視(TVB)連續劇《天龍八部之虛竹傳奇》主題曲。該劇從選角到編、導、演皆稱經典;該曲更是膾炙人口,短短百字、方寸之間敘事、言情、抒懷、感嘆,式式兼備又恰如其分。有意思的是,「萬水千山縱橫」說的卻不是虛竹的故事,而是該部小說第一主角丐幫幫主、後來的遼朝南院大王喬峰﹙蕭峰﹚。

上述安排,箇中原因筆者不得而知,但似乎並非巧合。該部改編電視劇的另一單元,卻是「六脈神劍」,彷彿說的是以段譽為中心的大理國故事。然而,相比起虛竹,段譽的角色、遭遇和結局,似乎更難讓讀者、觀眾代入。無奈,金庸確實把喬峰寫得太出眾、太迷人,直把兩位義弟都狠狠地比下去。正如喬峰眾裏尋她,只見燈火闌珊一點朱紅;《天龍八部》芸芸眾生,就在喬峰的光芒下,一一登場,又一一落幕。

「天龍八部」本是佛教教義裏提及的各式眾生,而相關說法又大多借引自更古老的婆羅門教。原作者其實從來沒把天、龍、阿修羅、夜叉、餓鬼等八部眾,一一與小說角色對應;否則,便落於俗套了。然而,包括筆者在內,自然而然將八部眾起首的天——天神、帝釋天,和故事的第一主角喬峰作聯想。

今年上映,由甄子丹編、導、演的《喬峰傳》就以Sakra(帝釋天)為外文譯名。此一翻譯,信、達、雅之餘,亦頗見文化底蘊與創作巧思。亦因此,筆者從不相信優秀的翻譯、傳譯員可以被「人工智能」輕易取代。翻譯的本質是再創造,而不是機械的從東到西、從西到東。

事實上,金庸和一些「金學」專家,亦曾提到喬峰和希臘神話當中悲劇英雄的「互文關係」。無疑,從射鵰到天龍,金庸本人參與過翻譯、編劇、辦報等各式工作,潛移默化地豐富了他的寫作手段和風格。射鵰的個別場景——如密室療傷,喬峰這個成功的角色,乃至整部《連城訣》的格局與寓意,明顯有著歐西文學傳統的痕跡。金庸小說有傳承,但更突出的是突破與兼容。

金庸寫喬峰,就正如黃霑寫「萬水千山縱橫」,明面上寫的是「豪邁」——「豪氣吞吐風雷,飲下霜杯雪盞」;但真正深刻而迷人的,卻是「遺憾」——「誰想心醉朱顏,消逝煙雨間」。喬峰和段阿朱的遺憾,由郭靖、黃蓉的完美所映襯。郭、黃連最終與襄陽城在人在,也是求仁得仁——中國人所說的「重於泰山」。郭、黃二人以身殉國的遺憾美,到了倚天就變成完美——曾有對少侶自大漠深處來,百年後,又見一雙璧人跨山涉海,聯袂往大漠深處去。

兩位降龍掌傳人,喬峰其實是郭靖的鏡像,是天不遂人願的典型,是上天對世人的嘲弄。而金庸自身,就由儒入道再歸於佛門;百轉千回,忠勇的歸宿是放下。當風再起,猶記得喬峰、阿朱泛舟湖上,煙水茫茫了無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