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清風不識字>:獅子山下頌我城

#31 我們的節日(2023年1-2月號第31期)

文:許楨博士(耀中幼教學院‧中華蒙學苑苑長)

不知從何時起,或許遠在國家、民族出現之前,居於歐亞兩端的古老文明,就形成「以詩為史」的習慣。那是只有語言、不立文字的時代;那時候,先祖們透過旋律與話句的結合,以歌曲傳頌所思、所想、所經歷。由那時起,從個人到集體的故事,如涓滴匯成江河,被流傳下來。而人類的記憶,亦突破了個體的生理界限,長達千萬年,走向了無限。

所謂「五經皆史」,《詩經》尤其如是。相比起《尚書》記功、《易經》記事、《春秋》記德,能夠為尋常百姓家記情的《詩經》,就顯得尤其親人、難能可貴。就此而言,詩歌的傳與承,不獨是文學性的;同時,也是文化性、文明性的。以詩歌、集體回憶為連結,人類不只是為了生存而團結;在精神層面,我們從此亦不可相分。今天,我們再度與當代詩人道別,其實,是再一次沐浴在集體回憶之中,受詩歌所洗禮。感謝他們,以細膩的筆觸、靈動的巧思,為我們凝練地記下那一個又一個動人的昨天。

從2022年末到2023年初,我們與作家西西話別,亦送走了作曲家顧嘉煇。從散文到小說再到劇本,西西的作品,在淡淡的筆觸下,透出濃濃的詩意。那不是衍詞用字上的艷抹濃妝,而是對人生意在言外的感悟,對社會百態獨到而不失溫度的素描與速寫。回首1970年代,那是香港、香港人告別過去與走向未來,直把他鄉作故鄉的轉折。小說《我城》的面世,更見證了和代表著這一切。

每一次翻閱這本薄薄的名作,都能感受到這座小城之重。我們數百萬人的命運與情感,就書寫在眼前的方寸之間。當中有溫情、憤懣、不安,亦有躁動。然而,在那溫濕的記憶中,總能找到當天的您和我。所謂家,其實就是在這浮城上憂慽與共。當人心落下、步履安定時,浮城便不再浮;世界華人的渡頭,由是成了千百萬人的驕傲。那是作為外省人第二代的龍應台,永遠也無法體味到的驕傲。

世人常說,香港乃東西薈萃、中外融通之處。然則,所謂天時地利,只屬外緣;真正擔當文化樞紐的內因,始終是人。從作曲到編曲,從《倚天屠龍記》電影配樂,到《上海灘》電視劇主題曲,顧嘉煇作品以民間小調為基礎,融合了國語時代曲與西洋交響樂,並配以平仄相間的粵語歌詞。如黃霑所言,《上海灘》的副歌,天衣無縫地嵌入了《南屏晚鐘》。更有意思的是,顧氏不只引華引洋,亦每每導西向東。眾多擔任西洋樂隊主音者,如關正傑、葉振棠,正是因為顧氏作品,而捲進1970年代以降的中華曲風之中。作為中英混血兒的仙杜拉,更以一曲《啼笑姻緣》,享譽至今。談到《獅子山下》,顧氏指,該曲並非五聲音階、又勝似五聲音階。愚以是,這正是香港文化脫胎自中華文化,又多所突破的鮮活寫照。

作家西西
作家西西
(左起)顧嘉煇、黃霑、關正傑
(左起)顧嘉煇、黃霑、關正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