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讀食主義>:苦瓜是苦

什麼時候開始吃苦瓜,每個人的時間點都不一樣,甚至可能相距很遠,完全無跡可尋。跟一些普通食物相反,若要問第一次吃雪糕是什麼時候,大部分朋友都會回答是孩童時代,除卻敏感或口味的個人原因,答案相對容易猜出來。但因為自帶苦味,令苦瓜變得不普通,何時能吃「苦」,似乎連大概年齡分層的答案也無法給出來。

以自己為例,我讀小學時就能吃苦瓜,可能是天生有食家的基因,各種味道也敢於嘗試。當然苦瓜不是吃生的,也不是吃單一的,大牌檔、中餐館的餐牌,列出的就有涼瓜炒蛋、涼瓜炆排骨,配上雞蛋,搭上豉汁,涼瓜出色之餘,層次豐富,吃下去是另一番滋味。當然,「苦」吃下去是一回事,說出口又是一回事,誰都不想生活帶苦,所以展示出來,還得忌諱一下。

從中醫角度看,苦味帶涼,所以苦瓜又名「涼瓜」,大家能夠了解食物屬性,同時避免尷尬。苦瓜具食療功效,明代《物理小識》有「解荔熱」一條,提到:「食荔多而醉者,以殼浸水飲之則解,粵人或以苦瓜,或以蜜以鹽。」荔枝性溫,多吃積熱,面紅似醉。解熱方法可用荔枝殼浸水飲用,不過現代種植偶灑農藥,擔心果殼清洗不淨,泡水飲用反而有害健康,此法似乎不太適用。還是吃吃苦瓜,喝點蜜糖水或鹽水吧。

尋味,同樣可以是啖吃苦瓜的主因,清代《樗園銷夏錄》就記錄了當時苦瓜的煮法,說:「南北嗜好不同,廣東人喜食苦瓜,煎煮魚、肉皆用為和。」喜食苦瓜的習慣,於香港人身上也能體現,苦瓜的粵式煮法,於現在的大小食肆,仍然輕鬆可見。煎魚有「涼瓜炆鯧魚」,煮肉有「涼瓜炒牛肉」,圍桌舉箸,每一口苦瓜,吃着都有上百年的飲食文化。

《樗園銷夏錄》另有提到一則故事,主人翁是朱彝尊,活於明末清初。文中提到:「竹垞嘗至一寺,寺僧設饌有苦瓜。竹垞不能喫,僧曰:『居士少年,不耐苦』。」「竹垞」是朱彝尊的號,文中「竹垞」所指的就是他。朱彝尊年少時曾到長慶寺,僧人供煮的菜式有苦瓜,朱彝尊不吃,僧人就說他年少吃不了苦。人生經歷多了,「苦」的體驗多了,包容程度更大,連味道的「苦」都能夠接受,說法合情合理。

能否吃苦,是個人取向。有人經歷苦楚,就不想再吃苦,終生不吃苦瓜的朋友,大有人在。年齡、心態影響味道選擇,朱彝尊後來寫了〈長慶寺噉荔支二首〉,其中一首的兩句是「老喻苦瓜苦,渴思香荔香」。「老」指的就是僧人,他說苦瓜是「苦」,而朱彝尊所渴求、思念的,反而是荔枝的「香」。朱彝尊的心態其實不難理解,現代的年輕朋友,一樣愛吃「香」的雪糕新地、梳乎厘班戟,很少會選吃「苦」的涼瓜炆斑腩。嗜香好苦,飲食隨緣,找到喜歡的食物,多吃一點,不要枉費愜意的時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