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高中組 一等獎>:千年

千年

文:蔡淇淇(新界鄉議局元朗區中學四年級)

 

讀古詩詞或史書時很容易有一種錯覺,就是那些以「立德、立功、立言」不朽於世的人物似乎觸手可及,我們與之相隔的百年千年不過是彈指一瞬間。直到從書中世界脫身,重回當下這個早已徹底改頭換面的世界後,滄海桑田之感才化作絲絲苦澀湧上心頭。

 

二零二一年十二月(農曆十一月)是王安石的一千歲誕辰。第一次認識他的「熙寧變法」是在中學二年級的中史課本上,熒光筆淺淺劃過兩行重點,考試前把內容一股腦兒地背下去,考試時把記憶吐出來:青苗法、市易法、免役法、保甲法、農田水利法……考完試後就忘了個乾淨。其實如果只是這樣也不錯,歷史課本上的許多人和事不細想還好,一細想就要平添許多憂愁。

 

千年前的王安石,生活在那個時代,用遠超時代局限的眼界,看著趙宋王朝盛世太平下的種種危機:豪強兼併土地,百姓生活困苦;官員尸位素餐,政風因循疲遝;兵力積弱難返,外族虎視眈眈。他前半生在各地為官,欲「少施其所學」;後半生拜相變法,欲阻止大廈之將傾。而後世許多「有識之士」,指著他的名字,評價他的過失,或平淡,或輕蔑,三言兩語便帶過他畢生的心血——一場沒有成功的努力算什麼呢?也許在這個重利的時代,失敗者是沒有話語權的。

 

王安石連時人的流俗之言也不在乎,哪會在意後人的評價?他推行變法時,朝廷上下都在反對他,責罵他,說他如何「小人心腸」,如何「禍國殃民」。保守派鍥而不捨地攻擊每一條新法,說來說去無非就是「祖宗之法不可廢」和「新法勞民傷財」,對舊法的弊端和新法的好處視而不見。其實變法頻頻受阻不過是因為動了既得利益者的蛋糕,而他們又是最能控制輿論的那批人。真理只掌握在少數人的手中是最悲哀的事,因為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不講理的多數人將一切駛向深淵。

 

神宗皇帝趙頊是王安石變法最大的支持者。他敬佩王安石,完全同意他的理念,真心實意希望能讓他的政治理想成為現實,可這並不代表政策實際執行時二人不會有分歧,比如對「天變」的態度,比如對西夏和遼國的戰略方針……於是在熙寧七年和熙寧九年,王安石兩次被罷相,他知道自己的政治理想無法倚靠神宗實現,也終究是沒有辦法實現了。他寫「君難托,妾亦不忘舊時約」,可是他離開後,神宗依然在京城主持著變法,直到去世。他在江寧府閒居時重病,神宗也曾派御醫去給他治療。然而君臣二人終究是再也沒有見過面。

 

神宗皇帝去世時年僅三十八歲。他死後,宋廷政局劇變,高太后輔政,復用舊黨,新法被司馬光盡數廢除。王安石在一年後去世,他的故事到此結束了。司馬光年輕時與他是好友,後來二人竟成為政敵;呂惠卿為他的變法投入最大心力,後來卻背叛了他;他的幾個兄弟因為變法與他漸行漸遠,而神宗和他肝膽相照的時日已經是不可追的往昔。多少人在他生命中來來去去,他為變法犧牲了一切,卻落得一個悲劇英雄的結局。普通人尚且能用「問心無愧」安慰自己,可是他的責任太重,失敗的代價太大,大到「問心無愧」四個字也無法沖洗淨盡所有難平之意。

 

幾十年後,北宋變成了南宋;又過了百年,南宋也滅亡了。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,又是興盛、衰落、毀滅,輪迴不斷,然後封建王朝徹底成為歷史,這片土地迎來了一個嶄新的時代。在時代的巨輪面前,他付出的一切都值得麼?值不值得也許並不重要,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,這是他必然要走的一條路,而他選擇這條路也從來不是為了被千年後的人銘記。

 

千年畢竟是太久太久的時光,久到連頂天立地的王侯將相都化作書頁上幾個薄薄的名字,轟轟烈烈的功績血淚終淪為一抔黃土。但是一千年後,撫州以他的名義建起一座大橋;一千年後,鄞縣的人們還記得他,為他慶祝一千歲誕辰——他一直在這裏。百年也好,千年也好,他一直在這裏。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東西是永恆不變的。


評語:以千年為題,發思古之幽情,選材獨特,展現作者對歷史的深刻思考與體會,結構完整,行文流暢,佳